學不厭書房

稻草 ◎鐘友聯         自由副刊     2009-2-18刋出

堂嫂八十幾歲去世時，我回到鄉下。
「悲傷沒有用，該做的事，還是要趕快進行。」堂兄鐘漸說。
堂兄的年紀更大，耳聰目明，思路清楚，開始親自指揮工作。
「這些稻草，三年前就準備好了。前幾年，村裡的喪家，到處找不到稻草，所以，我在屋後藏了六捆稻草備用。」有先見之明的堂兄又說。
人無遠慮，必有近憂。堂兄很有智慧，相當細心。村裡有好多高齡老人，隨時會有狀況發生。
聽了堂兄這番話，我才知道，現在連出產稻草的鄉村農家，也己經找不到稻草了。現在的稻草，似乎己經沒有什麼用途了。在治喪的過程中，依民俗的規矩，必須使用到稻草，這恐怕是稻草僅存的，唯一的用途了。
隨著堂兄的談話，我陷入了沉思，思緒回到了從前，想起了小時候，在農家生活的種種情形，特別是跟稻草有關的一些小事。
如果不留意的話，的的確確不會注意到這些問題。在過去的農家，稻草是很主要的燃料，煮飯燒菜，煮開水，都是靠廚房的大灶。使用的燃料，不是木材就是稻草。在過去的農村，稻草是很受到珍惜的，稻子收割後，稻草要好好儲存起來，以備整年之用。
農忙時節，稻子收割後，農人還必須以人工的方式，將稻草結成一束一束，然後撐開，讓稻草豎立起來，曬乾後再挑回家。家家戶戶都會把稻草堆積起來，形成圓柱形的草堆，並直接用稻草，搭成尖尖的屋頂，如此就可以避免雨水滲透進入草堆，可以保持稻草的乾燥。
小時候，我們都要參與這些工作。將稻草從田裡挑回家，這是一件很苦的差事。表面上看起來，稻草好像很輕，但是把一束一束的稻草，結成一捆，那就很重了，雖然母親會刻意把量減少一點，還是很重，又要走很遠的路，幾天下來，肩膀痛得要命。在印象中，小時候扮演父母的小幫手，這是最苦的差事。
從田裡把稻草挑回家後，還要幫父親築「草捆」，父親負責建築「草捆」，而我必須擔任傳遞稻草的工作。草捆愈築愈高，父親站在草堆上面，而我則在底下，將稻草往上丟，父親在上面接住稻草後，排列整齊，築成圓形的「草捆」。
農閒的時候，母親會利用時間，抽出稻草，將一把稻草折成二、三折，打個結，大小正好可以塞入灶口，台語叫「草茵」。我們小孩子，負責搬運，把「草茵」抱到屋簷下，屯積排列整齊，以備燒火之用。
農家的生活，時間充分利用，農忙時有農忙時的工作，農閒時有農閒時的工作。按部就班，井然有序。
現在的農村，已經看不到這種景象了。「草捆」，「草茵」不見了，連稻草也不見了。農村人力缺乏，工資昂貴，稻草己經沒有人利用了。叫桶瓦斯，省時省力，使用起來，方便極了。稻草在田裡，只要放一把火燒了，就解決了。用任何一種方法處理，都是換不回成本的。
稻草在傳統的農業社會，用途不少，除了當燃料外，還可以編成草席，結成草繩，做成紙漿，搭建茅屋等等。可是，現在卻因為搬運處理的工資昂貴，被其他科技產品取代了。
尼龍塑膠品代替了一切，稻草的功能式微了。
稻草己經不被珍惜了，不要說在都市，就是在農村也是一樣，想找一束稻草，那是相當困難的。
在目前尚未被廢除的民俗中，治喪時必須用到，幾乎成了，稻草至今尚無法被取代，唯一的用途了。
堂兄思慮周密，他早就發現了稻草的式微，在時代的浪潮中，幾乎要被淘汰。同時他也注意到，在人生的最後一站，還是要用到它。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