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父親的小幫手 ■鐘友聯 中華日報副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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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2008/07/31 15:12》
我有六個兄弟,大哥大我十二歲,二哥多我八歲,三哥大我六歲。大哥高中讀台中高工,二哥、三哥讀台中師範,所以,雖然我有三個哥哥,但是他們初中畢業,就離開家裡住校去了,而且年齡大我很多。在我的印象當中,我的童年好像沒有和他們相處過,在家裡,我好像就是老大,每天帶著弟妹玩。
由於三個哥哥長期不在家裡,農家日常的許多雜物,我必須分擔,我也就成為父親的小幫手,成為父母呼喚的對象,隨時接受差遣。
農忙時期的工作,暫且不談,就是平常時,也是父親差遣的對象,從我懂事以後,我就成為父親的跑腿。
上小學前我就學會騎腳踏車,在鄉間,腳踏車是很重要的交通工具。小時候騎腳踏車四處趴趴走,是一種樂趣,所以我很樂意當父親的跑腿。
「阿友,去幫我買煙。」
每次聽到父親的叫喚,我總是迅速地牽著腳踏車就走了,來回最少也要騎個二十分鐘。
買酒,買煙,這是最經常的事。
父親在做事的時候,也是要我跟在旁邊,隨時待命,隨時接受差遣。比方說,父親準備要施肥的時候,我會和他一起把肥料從倉庫抬出來,然後倒在水泥地上,然後用鋤頭,把結塊的肥料敲碎,或是把不同的肥料拌在一起。在當時最常見的肥料就是硫安和尿素。肥料拌好以後,我就必須幫忙牽布袋,父親才能夠把肥料裝回布袋中。
牽布袋,看似小事,不必費力氣,但是非有一個人幫忙不可,很適合兒童來做。稻穀曬好,要裝入布袋,就必須要有人來牽布袋。工作時要兩人一組才方便,一個人做不了事,我那時雖小,也是可以當父親的小幫手。長大後,回到鄉下,發現進步了,只用一個鐵架把布袋口撐開,讓布袋立起來,一個人就可以把農產品裝進布袋了,操作簡單,又可以省下一個人工。
在我的印象中,父親好像很不喜歡跟外畀打交道,不論是到郵局存錢提錢,或是到農會辦事,都是由我跑腿。記得有一次,要我到秀水農校,去換稻種,由於搞不清楚稻穀的品種,跑了好幾趟才辦好。
最辛苦的是,每季稻子收成後,要到農會繳交稻谷,當時不知道是要繳稅,還是要換取肥料,要請人用牛車載一整車的稻谷,到農會繳交,也是由我陪著牛車,去辦手續的,同時要協助工人,把一袋袋的稻谷,背進倉庫,我和工人都弄得滿頭大汗。
小時候,不管父親做什麼事,幾乎都要我跟在旁邊,有事沒事,他會叫著我的小名「阿友一一來喔一一」我是個聽話的小孩,聽到父親在叫,就會趕緊跑過來 。
父親是有點神經質,自己一個人在工作,不知道在想什麼,嘴巴常常念念有詞。最常見的是,常常叫著我的名字。有時候,也會這樣叫著一一「阿友啊一一來喔一一來給我打一下」。
我的堂姊們常常跟我說﹕「你爸爸最疼你了,一天到晚都在叫你的名字。」
我心裡想著,大概是吧!
用現代的述語來講,父親似乎有「宅男」的個性,一生守著自己的家園,很少外出,也不喜歡跟外畀互動。要跟外畀打交道,就派我出門。在鄉間,很有威嚴,常看到有人來,請求排難解紛,或是跟他借錢。都是別人來找他,他很少外出。
我們兄弟在台北成家立業後,每年會利用農閒時期,到台北來住幾天。父親來台北的主要目的,就是看看孩子、孫子。玩的、吃的似乎沒什麼興趣。
要招待父親,也是頗費苦心,他很客氣,不表示意見,我們不知道他喜歡什麼。在他七十歲那一年,我帶他到大溪,去看神牛神豬的表演,終於被我猜對了,豬和牛與農家很親切,又有感情。沒想到,豬和牛竟然這麼聰明,又會當眾表演,他看了之後,簡值高興極了。
趁著興緻很高的時候,我又帶他到亞洲樂園去玩,那個年代最流行的是雲霄飛車,我們站在旁邊觀看,就覺得很刺激了。
「阿爸,要不要坐看看,很好玩。」我隨便問一問。
「好。」沒想到,父親這麼難得,爽快地答應了。
我開始緊張起來了,眼看著七十歲的父親,坐上了從未經歷過的雲霄飛車。
「兩手抓緊,不要怕。」我安慰地說。馬達急速轉動著,我的心臟隨著雪霄飛車加速跳動著。幾分鐘後,父親臉不紅氣不喘地走下來,我的心才安定下來。在旁邊陪我的樂園經理告訴我,敢坐雲霄飛車的老人家,並不多見。
父親八十六歲往生,如能健在,現在己經九十幾歲了。每次在憶念父親的時候,想到﹕
我是父親的小幫手。
我是父親的跑腿。
在我的內心深處,找到這樣的記憶,有一種幸福的感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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